末法飞寇 第六十六章死神的面庞
他并没有死亡,而是在冥想。
蒙击完全知道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不久就会死去,确切地说,他正在感受着死亡。周遭的一切,那些曾经让自己感觉到真实存在的东西,灯光、气味,还有手掌触摸着被褥的摩擦感依然还在,但越来越疏远,就好像是那个曾经活着的世界不断缩小、缩成了电影银幕上的画面。荧幕也在不停地变小、离自己越来越远。画面之外,只有无尽的虚无。
病床上,蒙击的高烧症状突然加剧。他听到死神的脚步,这不是比喻,他看到了、他确认死神是存在的。
他既不着急,也毫无惊恐的感觉,确切地说,他感到的是某种十分怪异的轻松,难以描述。不知道是身体变轻了,还是整个生命的重担都放下了。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谁都害怕死亡。人们害怕失去、害怕结束,害怕未知的黑暗。蒙击在甲午年大战刚爆发时,就曾想过自己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哪个战士没考虑过战死呢,他曾认为第二次冲绳海战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不过这个想法并不是在战斗中出现的无论是对航母辽宁号特混舰队实施支援、还是对驱逐舰金刚进行饱和突击,他都没把死放在心上。死神真正找上门,是在战斗早已结束、金刚号近乎翻覆的时候。那一刻,他几乎连配重燃油都已消耗殆尽了,茫茫大海对于缺乏自救装具的陆基飞行员来说,与硫酸池并没有任何不同。燃油告警信号闪烁着,给自己生命倒计时。座舱外波光粼粼,每一片波涛都将见证自己的死亡,自己也将溶解在这无垠大海之中。
那一次他没有死,而内心也在濒死体验中真正思考了生命与存在的意义。当一个人为了追寻生命的意义而活着,他便不会在乎死亡。蒙击曾经这样想。而他自己的生命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个年轻人感到了迷茫,看不清前路到底在何方。他想要摆脱这恼人的、令人不安的濒死体验,就非得挖空心思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第二次冲绳海战后,蒙击变了,他开始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本来就没有对赢得战斗、揽取战功、升迁当官之类的存有**。战斗也没有给他带来生存的满足。这个年轻人不停地思考着自己的生命与生存目标,活着到底是什么。他在战斗间隙中寻找书籍、自我思考,他要摆脱这种迷茫的无目标感。
蒙击终究是单纯的、纯粹的,他对生命意义思考得越深,就越是厌恶周遭的世俗社会。想得越多,越感到对未来无可奈何。
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牺牲。
战士似乎注定要牺牲,自己又是为谁牺牲。
他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战争似乎让求索的过程变得更加痛苦。甲午年大战虽然没有演变成人类自我毁灭式的核决战,但却让牺牲者的死变得极为痛苦凄惨。伴着战局进展、高句丽半岛和日邦列岛的战斗日趋白热,整个第一岛链战线也成了活人绞肉机。无数活生生的人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的、支离破碎地飘在海面上。漂白的人体残肢在东太平洋随处可见。战斗胜利的兴奋与喜悦也慢慢变成了对幸存的麻木感。
从战斗中活下来的战士,最可怜的地方就是他必须目睹无数战友死前的表情、死亡的过程。
蒙击见过无数人死去。有的是基地遭空袭后被炸掉半截躯体、只能在痛苦和惊恐中等待死亡;有的是座机进入了导弹不可逃逸区内、进行着无谓的挣扎与哀嚎;有的是跳伞之后被降落伞缠住身体,下坠时四肢狂风扯断、最后只能睁着眼睛摔成肉泥。
濒死体验是可怕的。
蒙击感受过、也见证过。
那个时候,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战士,在战斗中逐渐认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是不再让其他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他要奋战、要反击、要打赢这场战争。他就是那么想的,简单而纯粹。至于自己也会在战斗中牺牲,他已经淡然了:死就死吧,反正也没人在乎。
一个见过死神的人,通常都会认为自己不再害怕死亡。
也许死神觉得这种人很有意思,也许它想要耍弄一下这种人。
蒙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某种死亡漩涡,既死不了,要逃不脱,只是在漩涡里转着圈儿,充分感受濒死体验。
死神就像是自己的人生舞台下、第一排正中央的观众。它欣赏着自己的人生表演,既不上前,也不举镰,只是在座位